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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晚唐大诗人,号称“诗圣”。原籍湖北襄阳,生于河南巩县。初唐诗人杜审言之孙。唐肃宗时,官左拾遗。后入蜀,友人严武推荐他做剑南节度府参谋,加检校工部员外郎。故后世又称他杜拾遗、杜工部。
杜甫七岁会作诗,十四五岁时能与当时文上吟唱。20岁开始为时十年以上的壮游,先南游吴越,后北游齐赵。杜甫在25岁的时候,他父亲杜闲在山东克州任司马,他曾借省亲之机去山东各处游历。35岁到长安应试,落第后居长安十年。安史乱起,携家逃难。后因成都战乱,杜甫又迁至夔州,过着贫穷的生活。最后病逝于湘水的一条破船上。
杜甫的诗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强烈的时代色彩和鲜明的政治倾向,深刻地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一个历史时代政治时事和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因而被称为一代“诗史”。杜诗风格,基本上是“沉郁顿挫”,语言和篇章结构又富于变化,讲求炼字炼句。同时,其诗兼备众体,除五古、七古、五律、七律外,还写了不少排律,拗体。艺术手法也多种多样,是唐诗思想艺术的集大成者。杜甫还继承了汉魏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精神,摆脱乐府旧题的束缚,创作了不少“即事名篇,无复依傍”的新题乐府,如著名的“三吏”“三别”等。
写作背景
《望岳》这首诗是杜甫的早期作品。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轻的诗人离开了长安,到兖州(今属山东省)去省亲──其父杜闲当时任兖州司马。此后大约三四年内,他一直在山东、河北一带漫游,结交了不少朋友。这首诗就是这期间写的。诗中热情地赞美了泰山高大雄伟的气势和神奇秀丽的景色,也透露了诗人早年的远大抱负,历来被誉为歌咏泰山的名篇。
《春望》写于“安史之乱”时期,当时,唐朝首都长安已被叛军安禄山占领,唐玄宗带着倾国佳人杨贵妃偷偷向四川逃去,叛军焚烧宫室,杀戮无辜,人民朝不保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三月,春天又来到了长安城,然而,昔日繁华的都城,却已被叛军践踏得破败不堪。因为战乱,诗人被迫只身留居在沦陷的都城,目睹破碎衰败的祖国,黯然神伤,写诗抒发了国破家亡、忧国思亲的沉痛悲苦之情。
《石壕吏》: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冬末,杜甫回到洛阳,看看战乱后的故乡。可是不到两个月,形势发生逆转,唐军在邺城大败,郭子仪退守河阳,洛阳一带又骚动起来。诗人这时被迫离去,经新安、石壕、潼关等地回到华州。一路上他所看到的都是征夫怨妇们的愁眉苦脸,所听到的是别家出征时的哭声。著名的《三吏》《三别》,就是根据这番经历写成的。其中,《石壕吏》因构思巧妙和情节生动而流传得最广。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关中地区闹饥荒,民不聊生。这年秋天,杜甫弃官到秦州(现在甘肃天水),又辗转经同谷(现在甘肃成县)到了四川。在亲友的帮助下,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建起了一座草堂,过上了暂时安定的生活,他感到快乐和自足,于是歌唱春雨,寻花漫步,遣兴江边,以诗酒自娱。但是,这种表面上的安逸,掩饰不住他的贫穷,更不能冲淡他那一贯的忧国忧民情怀。上元二年(761)秋天,一场暴风雨袭击了他的茅屋,再一次把他从浪漫的隐居生活中敲醒,让他面对现实,让他忧思,于是写下了这首诗。
佳句解读
1.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品析】这是近望所见。上句写泰山的秀美,用的是虚笔。为什么要用虚笔?因为泰山的秀美实在是一言难尽,不如只写造物主对泰山情有独钟,这是诗人的强烈感受,是泰山的秀美在诗人心灵上的折光反映。下句写泰山的高大,这是实写。“阴阳”分指山的南、北两面,山南先得日光,故易晓;山北日光不到,在晓犹昏。“割”字练得极好,从山的北面来看,那照临下土的阳光就像被一把硕大无朋的刀切断了一样,突出了泰山遮天蔽日的形象。
2.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品析】这是化用孟子的名言:“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但用在这里却有深刻的含义:它不只是诗人要攀登泰山极顶的誓言,也是诗人要攀登人生顶峰的誓言。诗人早年就“窃比稷与契”,常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自任,没有这样的情怀,是写不出如此动人的诗句的。这最后两句,写由望岳而产生的登岳的意愿。“会当”是唐人口语,意即“终当要”。
3.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品析】开篇即写春望所见:国都沦陷,城池残破,虽然山河依旧,可是乱草遍地,林木苍苍,一个“破”字,使人触目惊心。继而一个“深”字,令人满目凄然。诗人在此明为写景,实为抒感,寄情于物,托感于景。“国破”的颓垣残壁同富有生意的“城春”对举,对照强烈。“国破”之下继以“山河在”,意思相反,出人意料;“城春”原当为明媚之景,而后缀以“草木深”则叙荒芜之状,先后相悖,又是一翻。明代胡震亨极赞此联说:“对偶未尝不精,而纵横变幻,尽越陈规,浓浓淡淡,动夺天巧。”
4.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品析】诗人睹物伤怀,见到开放的鲜花,禁不住悲怆落泪,听到鸟儿的啼叫,也禁不住魂悸心惊。通常,诗人们往往用春天的繁花似锦,百鸟齐鸣来衬托心情的愉悦和欢畅,可是在这里,花好似在落泪,鸟仿佛受惊骇。用来表现诗人的悲伤和愁苦。这一句对仗极为工整,非常生动形象,是极好的诗句。
5.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品析】这是千古名句。活着的人也不过是暂且偷生罢了,死去的人则永远地“结束”(已)了。既表达出了对死者的哀悼,又表达出生者的无奈和不幸。整个基调悲伤却不过度,和《诗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传统基调是一致的,因而千古传诵。每当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往往被人引用。
6.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品析】如何能得到宽敞的大屋千万间,庇护天下贫寒士人都喜欢!风雨中不动安稳如山。杜甫身处漏雨茅屋,怎么会突发狂想,要“大庇天下寒士”呢?杜甫生长在一个“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的官僚地主家庭,儒家的仁爱思想对他的影响非常大,使他从小就立下“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他晚年客居成都,靠朋友接济为生,但忧国忧民之心不减。他因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一事发出的不止是身世之概,更有推己及人的博爱情怀。杜甫的感情是真挚的,是不容置疑的。
精讲诗赏析
杜甫《望岳》诗,共有三首,分咏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这一首是望东岳泰山。开元二十四年(736),二十四岁的诗人开始过一种“裘马清狂”的漫游生活。此诗即写于北游齐、赵(今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时,是现存杜诗中年代最早的一首,字里行间洋溢着青年杜甫那种蓬蓬勃勃的朝气。
全诗没有一个“望”字,但句句写向岳而望。距离是自远而近,时间是从朝至暮,并由望岳悬想将来的登岳。
首句“岱宗夫如何?”写乍一望见泰山时,高兴得不知怎样形容才好的那种揣摩劲和惊叹仰慕之情,非常传神。岱是泰山的别名,因居五岳之首,故尊为岱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么样呢?“夫”字在古文中通常是用于句首的虚字,这里把它融入诗句中,是个新创,很别致。这个“夫”字,虽无实在意义,却少它不得,所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齐鲁青未了”,是经过一番揣摩后得出的答案,真是惊人之句。它既不是抽象地说泰山高,也不是像谢灵运《泰山吟》那样用“崔崒刺云天”这类一般化的语言来形容,而是别出心裁地写出自己的体验–在古代齐鲁两大国的国境外还能望见远远横亘在那里的泰山,以距离之远来烘托出泰山之高。泰山之南为鲁,泰山之北为齐,所以这一句描写出地理特点,写其他山岳时不能挪用。明代莫如忠《登东郡望岳楼》诗说:“齐鲁到今青未了,题诗谁继杜陵人?”他特别提出这句诗,并认为无人能继,是有道理的。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两句,写近望中所见泰山的神奇秀丽和巍峨高大的形象,是上句“青未了”的注脚。“钟”字,将大自然写得有情。山前向日的一面为“阳”,山后背日的一面为“阴”,由于山高,天色的一昏一晓判割于山的阴、阳面,所以说“割昏晓”。“割”本是个普通字,但用在这里,确是“奇险”。由此可见,诗人杜甫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作作风,在他的青年时期就已养成。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两句,是写细望。见山中云气层出不穷,故心胸亦为之荡漾;因长时间目不转睛地望着,故感到眼眶有似决裂。“归鸟”是投林还巢的鸟,可知时已薄暮,诗人还在望。不言而喻,其中蕴藏着诗人对祖国河山的热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最后两句,写由望岳而产生的登岳的意愿。“会当”是唐人口语,意即“一定要”。如王勃《春思赋》:“会当一举绝风尘,翠盖朱轩临上春。”有时单用一个“会”字,如孙光宪《北梦琐言》:“他日会杀此竖子!”即杜诗中亦往往有单用者,如“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奉送严公入朝》)如果把“会当”解作“应当”,便欠准确,神气索然。
从这两句富有启发性和象征意义的诗中,可以看到诗人杜甫不怕困难、敢于攀登绝顶、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这正是杜甫能够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关键所在,也是一切有所作为的人们所不可缺少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两句诗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传诵,而至今仍能引起我们强烈共鸣的原因。清代浦起龙认为杜诗“当以是为首”,并说“杜子心胸气魄,于斯可观。取为压卷,屹然作镇。”(《读杜心解》)也正是从这两句诗的象征意义着眼的。这和杜甫在政治上“自比稷与契”,在创作上“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正是一致的。此诗被后人誉为“绝唱”,并刻石为碑,立在山麓。无疑,它将与泰山永垂不朽。
《石壕吏》赏析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春,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六十万大军包围安庆绪于邺城,由于指挥不统一,被史思明援兵打得全军溃败。唐王朝为补充兵力,便在洛阳以西至潼关一带,强行抓人当兵,人民苦不堪言。这时,杜甫正由洛阳经过潼关,赶回华州任所。途中就其所见所闻,写成了《三吏》、《三别》。《石壕吏》是《三吏》中的一篇。全诗的主题是通过对“有吏夜捉人”的形象描绘,揭露官吏的横暴,反映人民的苦难。
前四句可看作第一段。首句“暮投石壕村”,单刀直入,直叙其事。“暮”字、“投”字、“村”字都需玩味,不宜轻易放过。在封建社会里,由于社会秩序混乱和旅途荒凉等原因,旅客们都“未晚先投宿”,更何况在兵祸连接的时代!而杜甫,却于暮色苍茫之时才匆匆忙忙地投奔到一个小村庄里借宿,这种异乎寻常的情景就富于暗示性。可以设想,他或者是压根儿不敢走大路;或者是附近的城镇已荡然一空,无处歇脚;或者……总之,寥寥五字,不仅点明了投宿的时间和地点,而且和盘托出了兵荒马乱、鸡犬不宁、一切脱出常规的景象,为悲剧的演出提供了典型环境。浦起龙指出这首诗“起有猛虎攫人之势”(《读杜心解》),这不仅是就“有吏夜捉人”说的,而且是就头一句的环境烘托说的。“有吏夜捉人”一句,是全篇的提纲,以下情节,都从这里生发出来。不说“征兵”、“点兵”、“招兵”而说“捉人”,已于如实描绘之中寓揭露、批判之意。再加上一个“夜”字,含意更丰富。第一、表明官府“捉人”之事时常发生,人民白天躲藏或者反抗,无法“捉”到;第二、表明县吏“捉人”的手段狠毒,于人民已经入睡的黑夜,来个突然袭击。同时,诗人是“暮”投石壕村的,从“暮”到“夜”,已过了几个小时,这时当然已经睡下了;所以下面的事件发展,他没有参与其间,而是隔门听出来的。“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两句,表现了人民长期以来深受抓丁之苦,昼夜不安;即使到了深夜,仍然寝不安席,一听到门外有了响动,就知道县吏又来“捉人”,老翁立刻“逾墙”逃走,由老妇开门周旋。
从“吏呼一何怒”至“犹得备晨炊”这十六句,可看作第二段。“史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两句,极其概括、极其形象地写出了“吏”与“妇”的尖锐矛盾。一“呼”、一“啼”,一“怒”、一“苦”,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两个状语“一何”,加重了感情色彩,有力地渲染出县吏如狼似虎,叫嚣隳突的横蛮气势,并为老妇以下的诉说制造出悲愤的气氛。矛盾的两方面,具有主与从、因与果的关系。“妇啼一何苦”,是“吏呼一何怒”逼出来的。下面,诗人不再写“吏呼”,全力写“妇啼”,而“吏呼”自见。“听妇前致词”上启下。那“听”是诗人在“听”,那“致词”是老妇“苦啼”着回答县吏的“怒呼”。写“致词”内容的十三句诗,多次换韵,明显地表现出多次转折,暗示了县吏的多次“怒呼”、逼问。读这十三句诗的时候,千万别以为这是“老妇”一口气说下去的,而县吏则在那里洗耳恭听。实际上,“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不仅发生在事件的开头,而且持续到事件的结尾。
从“三男邺城戍”到“死者长已矣”,是第一次转折。可以想见,这是针对县吏的第一次逼问诉苦的。在这以前,诗人已用“有吏夜捉人”一句写出了县吏的猛虎攫人之势。等到“老妇出门看”,便扑了进来,贼眼四处搜索,却找不到一个男人,扑了个空。于是怒吼道:“你家的男人都到哪儿去了?快交出来!”老妇泣诉说:“三个儿子都当兵守邺城去了。一个儿子刚刚捎来一封信,信中说,另外两个儿子已经牺牲了!……”泣诉的时候,也许县吏不相信,还拿出信来交县吏看。总之,“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处境是够使人同情的,她很希望以此博得县吏的同情,高抬贵手。不料县吏又大发雷霆:“难道你家里再没有别人了?快交出来!”她只得针对这一点诉苦:“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这两句,也许不是一口气说下去的,因为“更无人”与下面的回答发生了明显的矛盾。合理的解释是:老妇先说了一句:“家里再没人了!”而在这当儿,被儿媳妇抱在怀里躲到什么地方的小孙儿,受了怒吼声的惊吓,哭了起来,掩口也不顶用。于是县吏抓到了把柄,威逼道:“你竟敢撒谎!不是有个孩子哭吗?”老妇不得已,这才说:“只有个孙子啊!还吃奶呢,小得很!”“吃谁的奶?总有个母亲吧!还不把她交出来!”老妇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孙儿是有个母亲,她的丈夫在邺城战死了,因为要奶孩子,没有改嫁。可怜她衣服破破烂烂,怎么见人呀!还是行行好吧!”(“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两句,有的本子作“孙母未便出,见吏无完裙”,可见县吏是要她出来的。)但县吏仍不肯罢手。老妇生怕守寡的儿媳被抓,饿死孙子,只好挺身而出:“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老妇的“致词”,到此结束,表明县吏勉强同意,不再“怒吼”了。
最后一段虽然只有四句,却照应开头,涉及所有人物,写出了事件的结局和作者的感受。“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表明老妇已被抓走,儿媳妇低声哭泣。“夜久”二字,反映了老妇一再哭诉、县吏百般威逼的漫长过程。“如闻”二字,一方面表现了儿媳妇因丈夫战死、婆婆被“捉”而泣不成声,另一方面也显示出诗人以关切的心情倾耳细听,通夜未能入睡。“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两句,收尽全篇,于叙事中含无限深情。试想昨日傍晚投宿之时,老翁、老妇双双迎接,而时隔一夜,老妇被捉走,儿媳妇泣不成声,只能与逃走归来的老翁作别了。老翁是何心情?诗人作何感想?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仇兆鳌在《杜少陵集详注》里说:“古者有兄弟始遣一人从军。今驱尽壮丁,及于老弱。诗云:三男戍,二男死,孙方乳,媳无裙,翁逾墙,妇夜往。一家之中,父子、兄弟、祖孙、姑媳惨酷至此,民不聊生极矣!当时唐祚,亦岌岌乎危哉!”就是说,“民为邦本”,把人民整成这个样子,统治者的宝座也就岌岌可危了。诗人杜甫面对这一切,没有美化现实,却如实地揭露了政治黑暗,发出了“有吏夜捉人”的呼喊,这是值得高度评价的。
在艺术表现上,这首诗最突出的一点则是精炼。陆时雍称赞道:“其事何长!其言何简!”就是指这一点说的。全篇句句叙事,无抒情语,亦无议论语;但实际上,作者却巧妙地通过叙事抒了情,发了议论,爱憎十分强烈,倾向性十分鲜明。寓褒贬于叙事,既节省了很多笔墨,又毫无概念化的感觉。诗还运用了藏问于答的表现手法。“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概括了矛盾双方之后,便集中写“妇”,不复写“吏”,而“吏”的蛮悍、横暴,却于老妇“致词”的转折和事件的结局中暗示出来。诗人又十分善于剪裁,叙事中藏有不尽之意。一开头,只用一句写投宿,立刻转入“有吏夜捉人”的主题。又如只写了“老翁逾墙走”,未写他何时归来;只写了“如闻泣幽咽”,未写泣者是谁;只写老妇“请从吏夜归”,未写她是否被带走;却用照应开头、结束全篇既叙事又抒情的“独与老翁别”一句告诉读者:老翁已经归家,老妇已被捉走;那么,那位吞声饮泣、不敢放声痛哭的,自然是给孩子喂奶的年轻寡妇了。正由于诗人笔墨简洁、洗练,全诗一百二十个字,在惊人的广度与深度上反映了生活中的矛盾与冲突,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春望》赏析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作于至德二载(757)。诗人当时为安史叛军所俘,身陷长安。杜甫眼见山河依旧而国破家亡,春回大地却满城荒凉,在此身历逆境、思家情切之际,不禁触景生情,发出深重的忧伤和感慨。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长安沦陷,国家破碎,只有山河依然存在;春天来了,长安城空人稀,草木茂密深沉。首联从大处着眼,为悲壮之笔。一个“破”字,使人触目惊心,一个“深”字,令人满目凄然。自然规律不会因时势的变化而改易,眼前人事和永恒时空的对比,使诗人更强烈地感觉着内心的荒凉寂寞,以至于所见只剩下山河草木,一片空廓。司马光《温公续诗话》说:“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此联明为写景,实为抒情,寄情于物,托感于景。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称赞这一联:“对偶未尝不精,而纵横变幻,尽越陈规,浓淡浅深,动夺天巧,百代而下,当无复继。”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感伤国事,面对繁花,不禁涕泪四溅,亲人离散,鸟鸣惊心,反觉增加离恨。颔联从小处落笔,情因景生,景随情移,其含义有两种解说:一说这是对比写法,诗人为国家残破和亲人离别而伤愁,所以看见繁花烂漫,反使之痛苦流泪,听到鸟鸣也感到心惊。另一说是以花鸟拟人,因感时伤乱,花也流泪,鸟也惊心。二说皆可通,都是为了表明诗人感时之深,恨别之切,其比喻之妙,实为少见,司马光《温公续诗话》评曰:“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连绵的战火已经延续了半年多,家讯难得,一信抵得上万两黄金。颈联上句写战事长久,下句写音讯隔绝。虽是说自己,但准确概括了战乱之中亲人盼望平安消息的共同心理,道出了人之常情,因而后来成为表达人们在乱离中盼望家信的常用语。郁达夫《奉赠》诗之五:“一纸家书抵万金,少陵此语感人深。”“连三月”,从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史乱起到《春望》写作时,正好过了两个三月,所以说是“连三月”。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愁绪缠绕,搔头思考,白发越搔越短,头发脱落,既短又少,简直不能插簪。前一联写了忧国忧家之愁,这一联写愁之深切,情境悲苦。“白头”因愁而生,“搔”,即抓挠,表示心绪烦乱。“更短”,言愁的程度越来越深。在国破家亡,离乱伤痛之外,又叹息衰老,更增添一层悲愁。明末王嗣奭《杜臆》说:“落句方思济世,而自伤其老。”“浑欲”,简直要。“簪”,古人用来绾定发髻或冠的长针,后来专指妇女绾髻的首饰。
这是一首意蕴深沉的爱国忧民的名作,其意脉贯通而不平直,情景兼备而不游离,感情强烈而不浅露,内容丰富而不芜杂,格律严谨而不板滞,全诗不过四十字,但读来耐人寻味。
诗的前两联写春城败象,饱含感叹;后两联写心念亲人境况,充溢离情。前两联以“望”字统摄,诗人俯瞻仰视,视线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视野从城到山河,再由满城到花鸟。感情则由隐而显,由弱而强,步步推进。在景与情的变化中,仿佛可见诗人由翘首望景,逐步地转入了低头沉思,自然地过渡到后半部分——思念亲人。
其中的颈联,因道出了当时和后人在同类境遇中的共同感受,遂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赏析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公元761年杜甫在成都所写的一首著名歌行。杜甫于公元759年年底由甘肃成县来到成都。第二年的春天,依靠一些亲戚朋友的协助,他在万里桥西、百花潭北的浣花溪畔营建了一座草堂。从公元755年安禄山叛变以来,流转兵间、奔波秦陇的杜甫,总算暂时歇下脚来。这时,他已经四十九岁了。可是,好景无多,草堂营建不到一年,蜀中政局发生了变化。公元761年2月,御史大夫崔光远来兼成都尹,充剑南节度、度支、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崔光远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以赌博结识杨国忠,走上升官发财的红运。安禄山攻长安,唐玄宗派他作京兆尹,留守西京,他曾向安禄山投降,后来又跑到灵武,跟上唐肃宗,又变成了唐室的“忠臣”。他做成都尹不到一个月,东川将段子璋叛乱。崔光远依靠部将花惊定的力量,协助东川节度使李奂讨平了段子璋。花惊定部下的滥兵趁机对人民肆行抢劫。甚至断人手腕,掠取金钏。崔光远这个毫无学识的赌棍,对诗人杜甫当然不会尊重。杜甫的《百忧集行》说:“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这个“主人”,就指的是崔光远。这时候杜甫还写了《病柏》《病橘》《枯棕》《枯楠》等诗,托物寄兴,可见他心情的恶劣。这年八月,恰恰遇到成都平原风雨成灾。杜甫经营了一年多的草堂被吹破了,草堂前的二百年楠树也被拔倒了,他为此写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和《楠树为风雨所拔叹》。这场灾害还致使“灌口损户口”,威胁到人民的生命。杜甫写了著名的《石犀行》,讽刺石刻犀牛作为镇江的偶像是“诡怪”,嘲笑道:“嗟尔三犀不经济,缺讹只与长川逝。”就在这样时局动荡,诗人遭到冷遇,又加风雨成灾的情况下,杜甫写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首诗。这首诗不仅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现实,而且也表达了诗人改造现实的愿望。“心夺造化回阳春”,这是相传韩愈在杜甫坟前题诗中的一句,尽管这首诗的真伪很成问题,但是杜甫有一颗“夺造化回阳春”的心,确是不假!
全诗一百七十一字,二十三行,可分为三节。
第一节风破茅屋,先从风写起,接着就写它破坏茅屋:“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成都平原的农历八月,本是秋高气爽的好节候,却刮起了怒吼的狂风,这是突变。古人谓之曰“突异”。狂风一起,诗人首先感到是自己的茅屋遭受侵袭。一个“我”字是用得很亲切的,为下文的“吾庐”的“吾”字伏下照应之笔。“三”是个虚数,古人用“三”,有时形容多,有时也可以形容少。“三家村”表示不多几家的小村落,“三”就形容少。这里的“三重茅”,说的是草堂盖得很薄,不多几把茅草。因为薄,所以经不起风吹。“三重茅”是杜甫当年所居草堂的实况,今天的草堂,作为纪念诗人杜甫故居所在的名胜之地,已经看不见他的旧屋了。“茅飞渡江洒江郊。”风卷茅草,飞过浣花溪,然后向溪对岸的郊原纷纷下坠,这就是“洒”,“洒”字非常形象。有的本子作“满”,那就太平庸了。前人已经把作“满”的本子指为误本。
飞过浣花溪的茅草,下落有三:
第一,“高者挂长林梢。”
“长林”,指较高的一些树木。茅草挂上高树之巅,当然莫望收回了。
第二,“下者飘转沉塘坳。”
“沉塘”,指水很深的池塘。“沉”字作“深”字讲,是形容词,不是动词,茅草是不能沉下去的。“坳”是洼下的意思。茅草下坠入深洼池塘,飘转水面,这也莫望收回了。
第三,坠落在溪畔郊野的茅草,似乎还有希望收回,可是: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
诗人在这里把诗的平韵转为仄韵,气氛为之一变。年满五十、多病体衰的杜甫,对着隔溪南面一伙暴寡凌弱的小子,除了呼喊以外,实在无能为力。在这里杜甫是运用“邻人相暴,对门相盗”(见《韩诗外传》卷二)这个成语,组成一句,慨叹世风之薄。在崔光远、花惊定的暴政影响之下,当时的成都,恐怕并不是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有这样的慨叹,应该是实感。“公然”以下两句,更补出这样感叹的事实依据,是有说服力的。描写这一群有意作恶的小子,也非常具体、真实。这是当时成都社会风俗衰薄的写照。可有人挑剔说,这反映了杜甫对劳动人民的感情。把公然抱走对面邻居老人屋上茅草的一群小子说成“劳动人民”,不知有何依据?又有人说,杜甫对邻居很不友好。这也是片面之论。杜甫的诗里,多次提到他草堂的邻居,从栽花的黄四娘,到盛情款待他的田父,所有“邻翁”“邻里”“邻人”“比邻”“北邻”“南邻”,如此等等,无不写得真实生动,充满着诚挚的感情。甚至于在《草堂》一诗中,还写到邻居的“旧犬”,“旧犬知我归,低徊入衣裙”。这多么亲切!能说杜甫不懂得睦邻吗?我们不赞成对古人作品进行这种寻章摘句、吹毛求疵的所谓“分析”。
茅草的三个下落,竟是如此,诗人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去。“归来倚杖自叹息。”“倚杖”写出衰老的形态。“自叹息”写出投诉无门的困窘之状。
第一节至此结束。气氛是很阴暗,情绪是很低沉的。
第二节写秋风破屋的结果,接着上节的风,从风云变幻说起:“俄顷风定云墨色。”这是雨要来了的征兆。风虽然定了,可是墨色的云聚集起来了。“秋天漠漠向昏黑。”“漠漠”,这里是形容黄昏时细雨初来,天色灰暗,墨色的云很快就酝酿成雨。“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天黑了,自然要写到这一夜的睡眠。先从卧具“布衾”写起。“多年”,说明了布衾是与杜甫一起饱经忧患的“难友”。“冷似铁”三个字,写出多年的布衾实在无力再为主人效取暖之劳了。这七个字充分表现了主人体物之妙,“冷似铁”是现实的感受,“多年”却又道出了他与布衾撇不下的故旧。穷诗人杜甫,只有这样的布衾!不会睡觉的天真的孩子,为了向铁一般冷的布衾索取温暖,却专把两只脚伸入被里的裂缝乱蹬。这样写,表面看去好像诗人穷开心,在自我嘲笑,实则是形象化的手法对所遭到的冷遇进行深刻的控诉。“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这里写屋漏,正式点出风卷屋茅的结局。而安排在“布衾”两句之后,寒冷如此,重遭屋漏,用这两句着意烘托屋漏的环境,更增强了屋漏的特殊气氛。可恶的夜雨又点点如麻,连绵不断。衾冷似铁,床无干处,秋风破屋的惨剧,达到高潮。“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这两句是第二节的结束。诗人通过这一不眠之夜,追忆到“丧乱”以来的情景。“丧乱”,包括杜甫从安史叛乱以来,辛苦贼中,流离秦陇,石壕村别老翁,同谷县挖黄独……种种生活经历。这一年蜀中政局的动荡,当然也在其中。“彻”是达到天明的意思。长夜难明,诗人在这里用“何由”两个字作诘问式的慨叹,他总是希望快一点天亮啊!
写到此,好像山穷水尽了,下面第三节,诗人豁然推开,真够得上“心夺造化”。“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从破屋到广厦,而且是风雨不动,安稳如山的广厦,这是诗人形象思维的突然飞跃。在这里,诗的仄韵转为平韵,音节上给读者以开阔昂扬的感觉,真有“回阳春”的意味啊!广厦的出现,是用来“大庇天下寒士”的。“庇”照应上文的“漏”“寒”,照应上文的“冷”。“寒士”两个字,曾引起一些人的非议,有人认为这是杜甫的偏见,只看到“士”,没有看到在冻饿线上挣扎的广大劳动人民。我们并不反对杜甫有阶级偏见的提法,不过,只从这里做文章,似近于挑剔字眼。再说,从杜甫当时遭到不学无术的崔光远之流的冷遇来体会他的心情,为“寒士”呼吁一下,恐怕也未可厚非。如果把“士”理解为知识分子,封建时代的进步知识分子在推动历史前进中,也是有贡献的。唐代诗人,不少属于此类。“天下寒士”是广大的一群人,杜甫提出的是这一群体的愿望,所以下文说:“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上两节所写秋风破屋的种种寒冷悲愁之状,杜甫只把它作为“寒士”遭遇的一种典型感受,到此一笔推开,诗人要求的是解除广大“寒士”的这种痛苦,而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只要千百万“寒士”实现“大庇”的愿望,解除痛苦,尽变欢颜,自己甘心在破屋中受冻,死也瞑目。这种忘我为人的精神,出现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诗人著作之中,无论如何,是极可宝贵的。我想,杜甫这样的胸襟、怀抱,作为我们的借鉴和启示,多么值得自豪啊!
诗写到此,又转平韵为仄韵,不仅反映了作者思潮的翻腾,而且用急促之韵结束全诗,表达了作者个人甘受寒冻的决心。
但是,诗人仅仅有这么一个美好的愿望,在那个时代,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一愿望怎么才能实现。诗中连用“安得”“何时”这类疑问词语,充分反映了作者对于实现这样美好愿望是空空荡荡、渺渺茫茫的。这就叫做局限。事实上,在杜甫那个封建专制时代,这种愿望根本无法实现。有些人连想也不敢想,因为想了就算不得“安分守己”“安贫乐道”。